亦温柔亦强大

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


            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
我一人居于郡主府已然二十有四了,府邸是皇帝陛下亲自选的,他与我生分不少,帝位本身就是孤独,也原本又非亲密无间,我们之间除却往事再无多言,而我亦然。终归是尘埃落定,我总算是应卸甲下马;子规啼月,叫我不如归去,这归去二字又无十分周全的解释,大次次地烙在背骨,滚烫不差烧红的炭炉。青儿今日又只身前来探望,他总来的,我训他二三次,恐人诟病,他全不放心上,让我没法子。只听他唤:姐姐,姐姐!我便惊醒,大汗淋漓,无常押我去鬼门关逛了一遭,又将我遣送回人世。

                   
他叫:“我来看你,你倒好,吓得我浑身冷汗!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我又只好叹息,招呼他坐下,把他一盏茶。

                   
他看得我心情坏,转了话头:“姐姐,冬姐回来了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果真的?我明日便去问候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她今晚又要走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这样急?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是。她只身来向皇帝陛下复命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聂锋大哥没来?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没的。又无十分大事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那我此刻就去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她正来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说话间有人懒懒地扣了门扉,抱着剑便进来,正是冬姐,她睨我一眼,轻声:“脸色这样坏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我遮了脸回她:“光线阴暗,是你冤了我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她放了剑,青儿和她打过招呼便离去了,冬姐喝了一些茶,笑道:“是我来,撵了穆小王爷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他向来没心没肺,不碍事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稍冷一些,怎么不穿件袄子?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困乏得很,伏在案几上就睡去了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又是这样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她又喝上一口茶。皇帝陛下下令废黜悬镜司,早些年冬姐随聂锋大哥四处奔波于战场。士兵们总以“战神夫妇”称之,连皇帝陛下都打趣道要赐二人如此一个称号。现今二人去了别城住下,金陵城实在并非好去处,我明白。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我听你下月要回云南,有什么要紧事?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没有的。是我要回去。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那样苦寒之地,你回去作什么?”

                   
“总叫我清净,少些是非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

冬姐便叹气,她一向是不叹气的,训下属时总说“妥协地叹气绝非吾等所为”,然而今天,却全然不同了,我思考着其中缘由,她却突然递我一副十分小的画像,犹豫地轻声劝:“锋哥原是不叫我给你的,白白叫你伤心。既然你要回去云南,留着它也作慰藉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

我犹疑地翻了开,只是极细的笔墨画,看不清似的,隐约显出儿时的影子,是我。极旧的纸张,脆得一碰就裂口子;折痕深且直,沿向边间落笔而断,那字,我认得。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
我怎可能不认得。
      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   
如此,五脏六腑如同被鬼面罗刹用铁链牢锁紧栓,滚烫油汤猛泼激灌,痛得我弯下腰去,倒在这冰凉地面,再也无法起来,无法动弹。我抑制不住地颤抖,问冬姐:“这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
                   

冬姐望着我,复杂的神思仿佛一眼看穿我,缓缓回道:“是小殊出征得个闲时随笔画下的。十七八的年纪,锋哥逗玩他,偷了放进战甲里,又忘了归还。——他的忘性!” 她双目瞪起来,仿佛聂锋大哥就坐在旁边,被她这么一吼,疾风将军也要俯首求饶。
                   

我凝视那小小一副画像,它沉重得快压断我的双手,我哽咽道:“他为什么未曾讲给我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

“他讲给你作什么?平日里习惯的小事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

如此,我只好缄口不言。只是我曾与他最平常的小事,如今已成为奢侈,连怀念也没有实物可予以寄托,唯有我的一点念想。我只顾凝视这画像,仿佛能穿过它,透过冗长斑驳的时光,又再见一见那少年的眉眼。他是如何在灯油下画起我,早知战时松懈是大忌,又偏耐不住地提笔,竟是我惹得他这样分心。

                   

             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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